月下访狐

清末，西北有一个叫周家庄的小村子。周家庄背靠大山，面朝平川，数百年来，人们砍柴种地，过得倒也平静。

周家庄后面的这座大山林木繁茂，山里面生活着很多动物。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周家庄除了农夫樵子，也有个别猎人。这些猎人中，有一个叫周二棒的打猎尤其厉害，每次进山，他总有收获。

有一天，周二棒进山打猎，他在山里转悠了一天，只打到了一只山鸡，眼看天色已晚，他才不情不愿地往回赶。下山的路上，周二棒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依偎在一块山石上，不停地喊疼。他凑上去一看，只见这个老头子腿不知道被什么动物咬伤了，鲜血淋漓，皮肉外翻。

周二棒拿出自己备的创伤药给老人敷上，又拿出干粮和水让老人吃喝。老人十分感激，连连称谢。吃完后，老人对周二棒说：“小伙子，我家就在山口，你能不能背我一程，如果你能送我到山口，我感激不尽。”

周二棒虽然十分劳累，但是眼看天色要暗下来，把老头子一个人丢在山里，肯定会被野兽伤害，所以他答应了下来，一直把老头子背到了山口。

到了山口，老头子溜下了周二棒的背说：“小伙子，我今天被山妖暗算，要不是你，差一点就回不了家了，我感激你，决定传你一门法术，保你今生今世衣食无忧。”

老人随即传授周二棒四句奇怪的口诀，并拿出一颗黄颜色的药丸，让他服下。他告诉周二棒，以后打猎，只需走到山口，在心中念想自己想要的猎物，口中念这四句口诀，猎物就会出现，无需再进山辛苦寻觅，但是千万千万要记住，用这种方法狩猎，维持衣食无忧就可，不能贪得无厌，滥杀动物，否则会有大祸。

老人叮嘱完转身就走。周二棒将信将疑，正想问个清楚，但哪里还能看到老人的影子？目光所及，只有一座山神庙孤零零地伫立在山口远处。周二棒心想：这四句口诀真能招来猎物？他看看自己猎袋里仅有的一只山鸡，决定马上就试一试老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周二棒知道眼下山外鹿肉是稀罕东西，但是鹿这种动物山里较少，不容易打到，所以他决定先试试能不能打一只鹿。于是他一边心里默默念想着鹿，一边朝着山口念那四句口诀。

说来奇怪，周二棒口诀刚刚念完，山口就刮起一阵阴森森的风，风刚停，一只小鹿就痴痴呆呆地从山口转了出来，它啃着山口崖边的嫩草，仿佛看不到周二棒的存在。周二棒又惊又喜，上前一猎叉就捕获了这只小鹿，几乎没费一点力气。他洋洋得意地扛着小鹿出了山，第二天就上集市卖了个好价钱。

此后，周二棒想打什么猎物，就到山口按照老头子教给他的口诀来操作，屡试不爽。周二棒也因此声名远扬，成了远近闻名的猎人，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周二棒仔细寻思，确定自己是遇到了奇人或者神仙，所以他把老头子的叮嘱一直放在心上，每次只打一点猎物，能够过好日子就可以，并没有想要发大财，所以几年下来，并无异样。

有一天，周家庄来了几个收购野狐皮子的商人，高价收走了村里几个猎人积攒的所有野狐皮。收购完之后，商人意犹未尽，告诉村里的猎人，有多少野狐皮子他们收多少，而且价格还可以再商量。猎人们虽然对商人给出的高价心动，但是一时半会也打不来很多野狐子，所以只能后悔自己平时没有多积攒一点。

这些猎人里，就有周二棒。周二棒看着商人给出的高价，心动不已。平时辛辛苦苦打猎，猎物送到市场也就是换点柴米钱，这些远道而来的商人给出如此高的价格，要是有足够的野狐皮子，就能瞬间暴富啊！

商人要在村里歇一晚上，第二天再去其他地方收购野狐皮。这天晚上，周二棒失眠了。他翻来覆去，心乱如麻，实在是放不下这个发财的好机会。

三更时分，周二棒终于忍不住了，他没有惊动家人，一个人悄悄起身，来到了山口。他在地上标注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在心中默想成百上千只的野狐子，然后朝四个方向都念动了口诀。

不一会儿，山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成群结队的野狐子钻出灌木丛，跳下石崖，从四个方向朝周二棒走来。周二棒猎叉起处，鲜血四溅。这些野狐子仿佛不知死活一样，毫不退缩也毫不躲闪，默默受死。周二棒一直杀到东方鱼肚白出现，才把这些野狐都杀完了。

周二棒回村雇了几个人，用马车把这些野狐子拉回了村子，就在村边现剥皮现卖给商人。村民虽然知道周二棒本事非凡，但是见他一夜之间打了这么多的野狐子，还是十分惊奇。也有人羡慕周二棒，这一次，周二棒要发财了。

周二棒确实发了一笔横财。随后，他修葺了旧屋，置地买马，俨然是一个小财主。

然而好景不长，不到一年的时间，周二棒就病倒了。他的背上长了三个脓疮，疼痛难忍，求遍名医，花了大钱，依然毫无好转的迹象。

周二棒整天疼得死去活来，最后在迷糊中想起了教给他捕猎口诀的那个神秘老人。他隐约觉得那个老人就是山神，于是打发妻子央求村里德高望重的大善人周秀才去山神庙帮自己问个神，求问怎么才能治好自己的病。周秀才不忍拒绝，就答应了。

周秀才答应周二棒之后，选了一个下午，他也没要人陪同，独自一人就去了山口的山神庙。

快到黄昏的时候，周秀才走到了山口，他正要朝山神庙走去的时候，忽然从山口的小路上走出来了一个白须垂胸的老头子，这个老头子鹤发童颜，满脸和善的笑容。他对周秀才说：“这不是周家庄的大善人周秀才吗？天都快黑了，人人都往家里走，您怎么却朝着山里走呢？”

周秀才吃了一惊，因为眼前的这个老人他根本不认识。他对老头说：“您认得我？恕我愚钝，我竟然想不起您是谁。”老头子哈哈大笑说：“周善人的名字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十五年前你主持山神庙的落成仪式，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你的英姿，那时候你还年轻，不过你没有看到老朽，所以你不认识我，这在情理之中。”

周秀才恍然大悟，十五年前，眼前这座山神庙的落成仪式正是他主持的。他以为老人是当时附近村子里来看热闹的村民，于是赶紧回答说：“您老人家真是好记性好眼力，都十五年了还记得我。”

老头不再接话，接着问周秀才：“你这么晚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周秀才见老人是一位长者，说之也无妨，还可以讨点建议，所以就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老人说：“算了，我看你也不用去山神庙了，你就是去了，山神庙里的泥胎也不会说话，周二棒这家伙祖上阴德厚，让你遇见了老朽，要是遇见了别人，这事还真没有办法。”

周秀才心中大喜，急忙说：“您老人可知道如何医治周二棒的病？”老头子捋了捋胡子笑着说：“周二棒有恩于老朽，当年老朽被野兽咬伤，是他将老朽送回了家，但是这孩子不听老人良言，不知道节制，遭遇此报，吃吃苦头也是应该的。”

老头子说完，举起手遥指山里的一处灯火说：“看到那个亮着灯光的地方没，你现在就去那户人家，但是你千万记得，你要说你是借宿的路人，那家人才有可能让你进去，后面的事情，就看你自己和周二棒的造化了。”

老人说完，就飘然消失在暮色中。周秀才救人心切，顾不上多想，就朝着那处灯火走去。

说来奇怪，那一户人家看着也不很远，但是周秀才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跟前。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山里很寂静，只有虫鸣之声此起彼伏。

周秀才上前轻轻叩门，不一会，有人开了门问道：“这大半夜的，是谁敲我家的门，有事吗？”

周秀才举目一看，只见门里站着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姑娘，这姑娘长得很秀气，落落大方地盯着他看。周秀才赶紧上前施礼说：“姑娘，在下是过往的旅客，不知道为什么迷了路走到这里，现在又累又饿，请求借宿一宿，明天天明前就走，绝不敢多扰。”

这姑娘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为难地说：“这个事情我不能做主，您还是再找找看附近有没有客栈吧。”说完就要关门。周秀才急忙用手抓住门框哀求说：“姑娘，您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晚上山里野兽又多，您就行行好，天亮前我就走。”

这姑娘不忍心再拒绝，于是对周秀才说：“那你在门口稍微等等，我去禀报家公一声。”半晌，小姑娘又打开了门，她对周秀才说：“客人赶紧请进，家公答应了。”

周秀才跟着小姑娘走了进去，只见房里陈设十分精致，和外面的茅草外观极不相符。一个精神矍铄的灰袍老人正坐在茶桌前，看见周秀才进来了，起身相迎说：“小孩子不懂事，让客人在外久等了。”周秀才只是道谢。

自我介绍完毕，老者让家人给周秀才准备了吃食，又嘱咐人安排床铺。周秀才吃完后，老者对他说：“不早了，客人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家里有事，不能久留客人。”老者说完就陪同周秀才来到客房，周秀才进屋前，他又郑重其事地叮嘱说：“客人千万记住，如果有需要可以找家人安排，后院绝对不能进去。”看着周秀才点了头，老者才转身去睡了。

周秀才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思考山口遇见的白胡子老头子说的话，久久不能入睡。突然，他隐约听到屋后有人的惨叫声，而且声音特别熟悉。周秀才惊出一身冷汗，难道这是一家黑店？

恐惧之中，周秀才不由想要看个究竟，灰袍老者的警告他早就抛在了脑后。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屋门，一路走到了后院。后院灯火通明，却看不到一个人，只有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从一间小屋子里传来。

周秀才悄悄打开了小屋子的门，只见屋梁上面竟然吊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看，周秀才一颗心差点蹦出来，这不正是求自己来向山神祈祷的是周二棒吗！

更让周秀才毛骨悚然的是，周二棒的背上插着三根又粗又短的蜡烛，蜡烛燃烧不停炙烤着周二棒的皮肉，空气中全是焦臭味。周秀才想要询问缘由，却见周二棒神智不清，双目茫然，只是不停惨叫。

周秀才一时束手无策，又悄悄回到自己的屋子。他思考再三，觉得灰袍子老人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他又回忆山口遇见的白胡子老头所说的话，猜想这其中必有缘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周秀才决定当面向老者问明缘由，并为周二棒求情。

周秀才穿戴整齐，就敲响了灰袍子老者的门，说明了来意。老者一听周秀才私自去了后院，勃然大怒，指着周秀才的鼻子大骂：“我好心收留你，你却私自闯我家禁地，今天不能饶你！”周秀才见说好话不能奏效，读书人的倔强性子也上来了，他指着老头子也大声说：“你将村民捉拿到这个地方，滥用私刑加以折磨，还有没有王法！我今天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和你讲讲这个道理！”

老者气得满脸赤红，正要动手，就见先前开门的那个小姑娘上前来劝阻说：“爹爹，这人是周家庄有名的善人周秀才，伤他天理不容，您不能伤害他呀。”

老者强忍怒气对着周秀才说：“你不要讲理吗，我今天就和你好好讲一讲这个理，周二棒这恶棍仗着山神的法术，一夜之间差点将我一家杀绝，杀了还不算，还要剥皮贩卖，你说，这个帐我找谁算？”

周秀才脑子一转，终于明白了过来：看来这老人一家都是山里的狐仙。当年周二棒为了发财，利用山神传授给他的法术差点将山里的狐狸杀光，老狐狸为了报仇，就将周二棒的魂魄捉来在此折磨。不想周秀才被山神指点，寻访到狐仙洞府去了。

周秀才想了想当初周二棒剥狐狸皮的惨状，不由同情起狐狸一家来。他双膝跪地对老者说：“在下知道周二棒罪大恶极，他不该为了钱财滥杀先生家人，但是他遭受了这么长时间病痛的折磨，已经接受惩罚了，如果先生取了周二棒的性命，不仅有损先生修为，也加剧了人类与先生的矛盾，在下斗胆求先生放过周二棒，我保证周二棒这辈子不会再打猎。”

老者见周秀才说得诚恳谦卑，脸色逐渐和善起来。他双手扶住周秀才说：“善人赶紧请起，捉这家伙，实在是因为大仇在心，难以释怀，你说的非常对，杀了这厮，于事无补，只要先生保证他不再运用法术残害生灵，我可以饶了他。”

周秀才千恩万谢，赶紧跟着老者赶到后院，拔了周二棒背上的蜡烛。老者念动咒语，将周二棒魂魄缩小成一颗豌豆那么大，然后包在一片树叶里，他叮嘱周秀才回去后连同树叶给周二棒服下。

周秀才连夜出山，按照老者的吩咐做了。果然，周二棒背上的疮开始结痂好转，人逐渐变得精神了起来。能够下床后，周二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打猎用的东西全部丢到了河沟里，他发誓终生不再打猎。很多猎人听说了他的事情后都默默收了手。

周秀才事后打算再去狐仙洞府言谢，但是他找遍整座大山，也没有找到当初的那户人家。